夏四月戊午,晋侯使吕相绝秦,曰:“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,戮力同心,申之以盟誓,重之以昏姻。天祸晋国,文公如齐,惠公如秦。无禄,献公即世。穆公不忘旧德,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。又不能成大勋,而为韩之师。亦悔于厥心,用集我文公。是穆之成也。
“文公躬擐甲胄,跋履山川,逾越险阻,征东之诸侯,虞、夏、商、周之胤,而朝诸秦,则亦既报旧德矣。郑人怒君之疆埸,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。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,擅及郑盟。诸侯疾之,将致命于秦。文公恐惧,绥静诸侯,秦师克还无害,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。
“无禄,文公即世;穆为不吊,蔑死我君,寡我襄公,迭我肴地,奸绝我好,伐我保城。殄灭我费滑,散离我兄弟,挠乱我同盟,倾覆我国家。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,而惧社稷之陨,是以有淆之师。犹愿赦罪于穆公,穆公弗听,而即楚谋我。天诱其衷,成王陨命,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。
“穆、襄即世,康、灵即位。康公,我之自出,又欲阙翦我公室,倾覆我社稷,帅我蝥贼,以来荡摇我边疆,我是以有令狐之役。康犹不悛,入我河曲,伐我涑川,俘我王官,翦我羁马,我是以有河曲之战。东道之不通,则是康公绝我好也。
“及君之嗣也,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:‘庶抚我乎!’君亦不惠称盟,利吾有狄难,入我河县,焚我箕、郜,芟夷我农功,虔刘我边垂,我是以有辅氏之聚。君亦悔祸之延,而欲徼福于先君献、穆,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:‘吾与女同好弃恶,复脩旧德,以追念前勋。’言誓未就,景公即世,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。君又不祥,背弃盟誓。白狄及君同州,君之仇雠,而我昏姻也。君来赐命曰:‘吾与女伐狄。’寡君不敢顾昏姻。畏君之威,而受命于吏。君有二心于狄,曰:‘晋将伐女。’狄应且憎,是用告我。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,亦来告我曰:‘秦背令狐之盟,而来求盟于我:“昭告昊天上帝、秦三公、楚三王曰:‘余虽与晋出入,余唯利是视。’”不榖恶其无成德,是用宣之,以惩不壹。’诸侯备闻此言,斯是用痛心疾首,暱就寡人。寡人帅以听命,唯好是求。君若惠顾诸侯,矜哀寡人,而赐之盟,则寡人之愿也,其承宁诸侯以退,岂敢徼乱?君若不施大惠,寡人不佞,其不能以诸侯退矣。敢尽布之执事,俾执事实图利之。”
初五,晋历公派吕相去秦国断交,说:“从前我们先君献公与穆公相友好,同心合力,用盟誓来明确两国关系,用婚姻来加深两国关系。上天降祸晋国,文公逃亡齐国,惠公逃亡秦国。不幸献公去逝,穆公不忘从前的交情,使我们惠公因此能回晋国执政。但是秦国又没有完成大的功劳,却同我们发生了韩原之战。事后穆公心里感到了后悔,因而成全了我们文公回国为君。这都是穆公的功劳。
,经历艰难险阻,征讨东方诸候国,虞、夏、商、周的后代都来朝见秦国君王,这就已经报答了秦国过去的恩德了。郑国人侵扰君王的边疆,我们文公率诸侯和秦国一起去包围郑国。秦国大夫不和我们国君商量,擅自同郑国订立盟约。诸侯都痛恨这种做法,要同秦国拼命。文公担心秦国受损,说服了诸侯,秦国军队才得以回国而没有受到损害,这就是我们对秦国有大恩大德之处。
“不幸文公去逝,穆公不怀好意蔑视我们故去的国君,轻视我们襄公,侵扰我们的淆地,断绝同中国的友好,攻打我们的城堡,灭绝我们的滑国,离间我们兄弟国家的关系,扰乱我们的盟邦,颠覆我们的国家。我们襄公没有忘记秦君以往的功劳,却又害怕国家灭亡,所以才有淆地的战斗。我们是希望穆公宽免我们的罪过,穆公不同意,反而亲近楚国来算计我们。老天有眼,楚成王丧了命,穆公因此没有使侵犯中国的图谋得逞。
穆公和襄公去逝,康公和灵公即位。康公是我们先君献公的外甥,却又想损害我们公室,颠覆我们国家,率公子雍回国争位,让他扰乱我们的边疆,于是我们才有令狐之战。康公还不肯悔改,入侵我们的河曲,攻打我们的涑川,劫掠我们的王宫,夺走我们的羁马,因此我们才有了河曲之战。与东方贵国的联系不通的原因,正是因为康公断绝了同我们的友好关系。
“等到君王即位之后,我们景公伸长脖子望著西边说:‘恐怕要关照我们吧!’但君王还是不肯开恩同中国结为盟好,却乘我们遇上狄人祸乱之机,入侵我们临河的县邑,焚烧我们的萁、郜两地,抢割毁坏我们的庄稼,屠杀我们的边民,因此我们才有辅氏之战。君王也后悔两国
蔓延,因而想向先君献公和穆公求福,派遣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:‘我们和你们相互友好,抛弃怨恨,恢复过去的友谊,以追悼从前先君的功绩。’盟誓还没有完成,景公就去逝了,因此我们国君才有了令狐的盟会。君王又产生了不善之心,背弃了盟誓。白狄和秦国同处雍州,是君王的仇敌,却是我们的姻亲。君王赐给我们命令说:‘我们和你们一起攻打狄人。’我们国君不敢顾念姻亲之好,畏惧君王的威严,接受了君王使臣攻打狄人的命令。但君王又对狄人表示友好,对狄人说:‘晋国将要攻打你们。’狄人表面上答应了你们的要求,心里却憎恨你们的做法,因此告诉了我们。楚国人同样憎恨君王反复无常,也来告诉我们说;‘秦国背叛
了令狐的盟约,而来向我们要求结盟。他们向著皇天上帝、秦国的三位先公和楚国的三位先王宣誓说:‘我们虽然和晋国有来往,当我们只
关注利益。’我讨厌他们反复无常,把这些事公开,以便惩戒那些用心不专一的人。’诸侯们全都听到了这些话,因此感到痛心疾首,都来和我亲近。现在我率诸侯前来听命,完全是为了请求盟好。如果君王肯开恩顾念诸侯们,哀怜寡人,赐我们缔结盟誓,这就是寡人的心愿,寡人将安抚诸侯而退走,哪里敢自求祸乱呢?如果君王不施行大恩大德,寡人不才,恐怕就不能率诸侯退走了,请向你的左右执事布置清楚,使他们权衡怎样才对秦国有利。”
注释⑴晋侯;晋厉公。吕相,晋国大夫,魏骑现依的儿子魏相,因食色在吕,又称吕相。绝;绝交。
⑵戮力:合力,并力。
⑶申:申明。
⑷重:加重,加深。昏姻:婚姻。秦、晋国有联姻关系。
⑸天祸:天降灾祸,指骊姬之乱。
⑹无禄:没有福禄。这里指不幸。
⑺即世;去世。
⑻俾:使。用:因为。奉祀;主持祭祀。这里指立为国君。
⑼韩之师:韩地的战争,指秦晋韩原之战。
⑽厥:其,指秦穆公。
⑾用:因而。集:成全。
⑿躬:亲身。擐:穿上。
⒀跋履:跋涉。
⒁胤(yin):后代。东方诸侯国的国君大多是虞、夏、商、周的后代。
⒂旧德:过去的恩惠。
⒃怒:指侵犯。疆场:边疆。
⒄询:指商量。擅及郑盟:擅自与郑人订盟。
⒅疾:憎恶,憎恨。
⒆致命于秦;与秦国拼命。
⒇绥静:安定,安抚。
(21)大造:大功。西:指秦国。
(22)不吊:不善。
(23)寡:这里的意思是轻视。
(24)迭:同“轶”,越过,指侵犯。
(25)奸绝:断绝。我好:同我友好。
(26)保:同“堡”,城堡。
(27)殄(tian)灭;灭绝。费(bi):滑国的都城,在今河南偃师附近。费滑即滑国。
(28)散离:拆散。兄弟:指兄弟国家。
(29)挠乱;扰乱。同盟:同盟国家,指郑国和滑国。
(30)犹愿:还是希望。
(31)即楚:亲近楚国。谋我:谋算我晋国。
(32)诱:开启。衷:内心。
(33)穆、襄:秦穆公和晋襄公。
(34)康、灵:秦康公和晋灵公。
(35)我之自出:秦康公是穆姬所生,是晋文公的外甥,所以说“自出”。
(36)阙翦:损害,削弱。
(37)蟊(mao)贼:本指吃庄稼的害虫,这里指晋国公子雍。
(38)悛(quan):悔改。
(39)河曲:晋国
地名,在今山西永济东南。
(40)涑(Su)川:水名,在今山西西南部。
(41)俘:劫掠。王官:晋国地名,在今山西闻喜西。
(42)羁马:晋国地名,在今山西永济南。
(43)东道;晋国在秦国东边,所以称“东道”。不通:指两国断绝关系。
(44)君;指秦桓公。
(45)引:伸长。:脖子。
(46)蔗:大概,或许。抚:抚恤。
(47)称盟:举行盟会。
(48)狄难:指晋国同狄人打仗。
(49)河县:晋国临河的县邑。
(50)箕:晋国地名,在今山西蒲县东北。郜(gdo):晋国地名,在今山西祁县西。
(51)芟(shan):割除。夷:伤害。农功:庄稼。
(52)虔刘:杀害,屠杀。边垂:边陲,边境。
(53)辅氏:晋国地名,在今陕西大荔东。聚:聚众抗敌。
(54)伯车:秦桓公之子。
(55)寡君:指晋历公。
(56)不详:不善。
(57)白狄:狄族的一支。及:与。同州:同在古雍州。
(58)婚姻;指晋文公在狄娶季隗。
(59)吏:指秦国传令的使臣。
(60)是用:因此。
(61)
二三其德;三心二薏,反复无常。
(62)昭:明。昊:广大。秦三公:秦国穆公、康公、共公。楚三王:楚国成王、穆王、庄王。
(63)出入:往来。
(64)唯利是视:一心图利,唯利是图。
(65)不壹:不专一。
(66)昵就:亲近。
(67)帅以听命:率诸侯来听侯君王的命令。
(68)承宁:安定。
(69)不佞:不敏,不才。
(70)图:考虑。利之:对秦国有利。
历史背景 前580年,晋、秦为了讲和,在令狐(今山西临猗氏)会盟。晋侯首先到达令狐,秦伯不肯渡过
黄河,住在王城,派史颗在河东与晋侯结盟;晋国的郤犨到河西与秦伯结盟。晋大夫范文子说:“这个盟会,有什么好处?斋戒盟誓,是所以证成信用的。会议的地点,是取信的开始。开始就不顺从,难道可以保证信用码?”结果,秦伯回国就背弃了与晋国的和约。
前578年,夏四月戊午(四月初五),晋侯派吕相(即魏相,魏锜之子)去断绝和秦国的邦交,即有此篇《
吕相绝秦》的檄文。(——个人以为是由于秦、晋虽已结盟,但秦却诱使白狄、楚讨伐晋国,才有此吕相绝秦)
秦桓公已和晋厉公结了令狐之盟,却又召来狄人和楚国,想引导他们讨伐晋国。诸侯因此跟晋国和睦。晋大夫栾书为中军统帅,荀庚为佐,士燮统率上军,郤锜为佐;韩厥统率下军,荀罃为佐(即《
楚归晋知罃》中那个知罃,荀罃,因封于知,也叫做知罃);赵旃统率新军,郤至为佐;郤毅驾驶(栾书)的战车,栾针做右卫。鲁大夫孟献子说:“晋国的将帅和战车的甲士相互合作,军队必然建立大功。”
五月丁亥(初四),晋军率领诸侯的军队与秦军在麻隧(在今陕西径阳县北)作战,秦军失败,俘虏了秦国的成差(秦将名)和不更(四等爵)女父。曹宣公死在军中。晋军于是渡过径水,到达侯丽(今陕西礼泉县境)后回来,在新楚(在今陕西省大荔县境)迎接晋侯。
读解 照吕相的说法,秦国及其国君秦桓公真的是十恶不赦了,岂止断交,就是亡国灭种都罪有应得,死有余辜。
这就是言辞的力量。他们没有象索绪尔、乔姆期基等人那样发明出一套深奥的语言学理论,没有像福柯那样专心研究话语同权利的关系,也没有像六朝时期的佛典翻译家和文学家那样专门研究过语言问题;但他们是天才的运用言语的人,是天才的演说家和雄辩家。他们凭天赋悟出了言辞,懂得力量说话的艺术和利用言辞的技巧。同时,他们也是天才的心理学家,凭直觉把人心、人性摸了个透。因此,他们悟出锋利,有含蓄深沉;指向明确,又无所不包;温文尔雅,却又处处逼人,把言辞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,无法再淋漓尽致了。
他们达到的效果,是在不经意之中自然而然把白的说成黑的,方的说成圆的,错的说成对的,反的说成对的,大的说成小的,小的说成大的,让听者确信不疑,确信说者对了,自己错了,确信真理和道义在说者手中,而不在自己一方。
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为了达到某一目的,在此前提下,最妙的是不经意和自然而然,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圈套,等明白过来以后才大呼上当,他们充分利用了语言的张力,利用了语言的模糊性,以及语言的开放性和遮蔽功能,再加上逻辑上偷梁换柱的手法,制造语言的和思维的种种陷阱,让对手无法摆脱语言的罗网。
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说客并非易事。起码的条件是口齿伶俐,巧舌若簧,天资聪颖,脑子灵活,悟性很高,工于心计。还要受过良好的教育,有广泛的阅历,天文地理、世事人情无所不晓,博古通今。然后要有心得理素质上的优势,知己知彼,胸有成竹,随机应变,在任何情况下都面不改色心不跳,善于控制喜怒哀乐,让它们在适当的时机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,并且善于抓住对手的弱点发起猛攻,夺取心理上的制高点。此外,还要借助权势,以某君主、某实力派人物、某名人为靠山,以此增加话语的含金量和穿透力,尤其是话语的权威性,居高临下地、游刃有余地进行表演。
所以,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;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。古人早把这一套捉摸透了。聪明的君主深懂决战不止在战场,平时用酒肉钱物蓄养各色人才,像孟尝君那样养上一群鸡狗盗之徒,到关键时刻就派上了用场。如今的一些大款们,也可以学学古人的这种远见卓识,有余钱时,收养一些特殊人才,到时候就会受益无穷。不要目光短浅,不要吝惜钱财,不要只盯住眼前一点一滴的得失。胸有鸿鸿鹄之志者,大可以从古人那里学到不少法宝从而使自己鹤立鸡群,出类拔萃。
不过,现在似乎是一个不大适合培养说客,或者叫优秀演说家、辩才的时代。人们都很忙,或者忙于发财,忙于出名,忙于做官,忙于出国,或者忙于生计,几乎很少有闲暇来培养这种特殊的艺术才能。再说,现在的人更讲实际,更讲直来直去赤裸裸地交往,都讨厌能说会道的
花言巧语,把这种专利拱手送给了街头骗子和“厚黑学”家们,让他们在现代化的繁忙之中转空子大发横财,而上当受骗的人或者不会厚黑,或者不在乎,或者怕麻烦,几乎不会同街头骗子和厚黑专家计较。
比较一下可以发现,春秋战国时代的说客们水平固然很高,但他们并非完全没有良心,也并非完全不讲道义。首先,他们绝对忠于自己的主子。既然主子出血养了他们,主子就成了“有奶便是娘”的亲娘,即使肝脑涂地,也不会背叛主子。其次,他们有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。他们把自己的才华、天赋、技艺、精力,有时甚至是生命,都用在维护他们所属的国家利益之上。绝对不会用来谋取一己的私利。这就体现了很高的觉悟和教养,坑蒙拐骗使用来对付敌人的,而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。对自己人要讲仁、义、礼、智信;对敌人则在彬彬有礼、温文尔雅的氛围中展现自己的才华和天赋。
两相对比,说客与骗子、厚黑家的本质区别,便以一目了然了。
多读一读纽约时报等等西方主流报纸的文章,感受一下现代记者的语言力量,看一看他们那些支持“藏独”“东突”报道,简直将语言的模糊性运用的炉火纯青。有的时候你明明知道他们就是在撒谎,让你具体指出来却突然发现有百口莫辩的感觉。相比较而言,我们的那些“党的喉舌”几乎永远只会
鹦鹉学舌!